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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农村的记忆片段

时间:2014-03-06 来源:紫砂之家

   【洗竹橱】

  上午八九点,被热汗渍红脸额的父亲从窑上驳完货回家,说,来,今朝拿竹橱洗洗。因为年久而呈暗红的竹橱贴墙立于灶头一侧。和父亲一起,首先清空它的内部: 将半罐头剩粥、深褐雪里盐蕻菜,红豆腐乳瓶,就要见底的脂油碗,一摞瓷盘子,两摞空碗、调羹、久已不用的舂米小石臼,三根遗忘且已生霉的竹筷、圆肚的酱色 陶坛等全部拿出来摆在近旁的木台子上;之后,再将橱顶乱叠的旧报纸、秧绳线、雨伞、擀面杖清理干净。现在,就可以搬动已经没有承载的空竹橱了(倾斜始搬 时,橱背靠墙处总会有白色的蛛丝飘舞,偶尔,一两只突然显现的蟑螂百脚也会惊恐逃亡)。我和父亲抬着它,走出阴凉冷清的灶间,走进已经强烈的上午太阳光 里。在东坡书院前面的河浜(书院浜)石埠边,久违一年的竹橱重又缓缓沉入青绿荡漾的河水之中。连冒的气泡,浮丝以及若干油花,瞬间浮显水面,几条好凑热闹 的鲹鲦鱼倏忽窜来,围绕沉没的竹橱,寻觅它们的吃食或游戏。父亲和我涉进河里,拉起竹橱,卸下所有橱门,用板刷和抹布开始用力洗刷。太阳将青绿的河面晒成 迷离花白,小腿肚上不时感到有鱼嘴微小的触碰。等到淘米洗菜的烧午饭人络绎来临时,我们已将洗刷一新、淋漓发亮的竹橱抬上了河埠……干透洁净的竹橱重新立 于幽凉灶间,一年一度,干净暗红的竹橱所携附的河流清气,给清贫的家,带来了暑夏。

同心

吴贞裕 原矿红皮龙《同心》

  【南方炎夏的典型花纹】

 

  午饭之后,疲乏的父母总要抓紧时间小睡一会。待到他们从竹床上爬起,又匆匆迈出家门,冒着滴火的炽白阳光外出干活时,我总会看见他们的肩膀处、脸颊上、刻满了竹床和枕席所遗留的肉体波涛之纹——这是我记忆最深,代表少年时代南方炎夏的典型花纹。

  【六月廿四】

  农历六月廿四下昼,坐在西面毛家高大屋山头渐伸渐长的阴影里,吃过冷冬瓜泡饭的点心,就见东乡临太湖地区衣着整洁的乡人,挑了小圆竹篮的馒头担,络绎从门 前往西,过蠡河上的蜀山木桥,朝镇上走去的情景。宜兴滨湖地区,每逢六月廿四,有做馒头送镇上亲戚的习俗,只是此俗系何起源,已经难考。这天,只要是镇上 有亲戚的农户,几乎家家都用新麦磨成面粉做馒头。馅心种类很多,有咸菜馅、长豆馅、青菜馅、豆沙馅、酱油糯米馅等,只是少有肉馅。竹篮里的馒头层层堆叠, 通常几近篮把手,上面再用红色薄纱罩住。也有人家送馒头之余,顺手再从自留地上摘一篮渎边香瓜(滨湖渎地又称夜潮地,日干夜潮,所产瓜果特别甜脆)给住在 街上的亲戚尝鲜。街镇亲戚在收到新麦馒头和香瓜之后,除盛情款待晚餐外,还会准备些肥皂、火柴、瓷碗、钵罐等日用品作为回礼让客人带回,这样,即交流了感 情,又互通了有无。接近暮色已经萎顿的乡镇阳光里,自东乡往西镇路上沉甸甸的馒头、香瓜篮担,让最不关心日历的人,也会醒悟:呃,六月廿四。

  【红烧肉和锅巴】

  父母买菜回来的竹篮里,在长豆冬瓜和沾红辣的榨菜底下,终于看见一小块猪肉的影子,那么,从早晨开始,那一天我和姐姐们的心里,就充满了秘密幸福(我们从 不主动要求大人买肉)。肉汤冬瓜、榨菜丝炒冬瓜皮(用肥肉熬油炒的有特别的诱人的香)、炒长豆、一小碗闪烁的红烧肉——这是我们梦中之餐……灶上铁锅内的 饭盛掉以后,剩下的是一张整锅巴。舀半调羹豆油绕锅沿滴入,锅盖盖好,再往灶膛内添烧半个草结,闷片刻,等揭开盖时,便是可以顺利铲起的整张半圆形锅巴! 金黄油脆,齿颊留香……

 

  【废镜片】

  一块废镜片是夏天孩子的宝物。把它拿在手中,在太阳下调整角度,马上,地面就出现一粒米珠大小的灼白光点。从灶壁里偷出几根火柴,排放在门前光滑的青石板 上,将玻璃镜片聚成的灼白光点首先照准其中一根的漆黑磷头,就听见“嗤——”的一声,火柴瞬间燃着,莹青的石板面上遗留微小的一滩乌黄火迹。更多的时候, 是照活物(孩童天性中的残酷成分在此毕现)。一只蚂蚁爬下磨损的石头门槛,正朝屋外缓缓移动,这时用废镜的光点紧紧追照,—只需追踪一二厘米,它便被晒蜷 一团。还有将苍蝇故意拍成伤残,脚与翅仍会起劲挣扎,将它同样放在青石板的屠场,用灼烫的光点罩住,慢慢地,透明并有着美丽花纹的蝇翅开始变焦,继而消 逝,空气中随着隐约弥漫烧焦昆虫的特有腥味。偶尔,还会试一试自己的承受能力,将镜片所聚光点照在裸露的手背上,但最多几秒钟,就会感到有如锐利钻头钻入 肉体般的灼痛,甩手不已。无意中,一个孩子用一块废镜片提炼了夏天内部的火焰。

  【虫子们】

  1.乡镇农家,夏天常见的是苍蝇。开坼墙壁上,红漆桌面上、杂乱长台上、泛黄中堂上、蒙尘灯泡上、油腻锅灶上,到处歇有这种活着的小圆墨滴。人走过,或喷 香饭菜上桌时,苍蝇们就无声群聚着飞起,在空中瞄好目标,再纷纷落下。大人和孩子们挥手驱赶着停在饭碗和菜盘子的苍蝇,虽然很讨厌,但在内心又有一种下意 识的、奇怪的平静:苍蝇嘛,总归有的。仿佛和墙壁,饭桌、长台、中堂、灯泡、锅灶一样,苍蝇也是组成这个家庭环境的部件之一,我们只是习惯性的挥挥手,在 “饭苍蝇”(习惯的命名)暂时飞开的间隙,埋头吃饭、吃菜,只有肥硕并且浑身闪烁荧蓝光泽的“金苍蝇” 像一架直升机一样,嗡嗡有声地从外面飞进来时,才必定是全家行动,直至将其歼灭。我们对普通苍蝇最感愤怒是在午睡时候。它们喜欢将轻盈的身子歇在人裸露的 肌肤之上,起降或移动,纤细的蝇足总让人痒极难眠。记忆中夏天的祖父总是在拍苍蝇,那个油亮亮的光脊背上有着许多褐色小肉瘤的佝偻矮老头,举着肮脏的绿色 塑料蝇拍,时刻在搜寻他的猎物。有时拍重了,木凳腿上的一只苍蝇,便成为白的红的汁血横溅的丑陋肉酱。战果辉煌蝇尸狼藉之时,祖父会轻易唤进两只雄捷的红 冠公鸡,似乎只是片刻,它们就将地面啄净。

 

  2、肉乎乎、肥嘟嘟的白绿“杨辣子”,是我们轻易不敢触碰的厉害之物,它们静静躲伏在杨树叶子底下,宛如狼牙棒的身上长满了数不清的刺毛。长汗毛的皮肤只 要稍一触及,立刻又红又肿,辣豁豁地疼痛。不小心被蜇以后,治疗的土方法是寻一张橡皮胶药,贴在被蜇处,再揭开,这样就能把刺入皮肤的“杨辣子”细毛拔 出;若没有橡皮胶药,我们就会到蜀山脚下的做陶工场,在露天摆放的釉水缸里捞一把釉泥贴上皮肤,经烈日曝晒后揭去干泥,也能将刺毛带出。

  3、下昼或傍晚,门口常会有金虫飞来。金虫从来都是单独飞翔,它在家门口低飞着探头探脑,有时不小心碰在墙上或门框,稍一坠落又急急飞起,每当这时,总是 赶紧跑进房里拿出葵扇,对准它就是一下。金虫扑跌在地,于是手到擒来。长着一副黑金铠甲的金虫是孩子喜欢的玩物。捉到后,马上会到抽屉里找一根母亲缝衣用 的白棉线,将线钳系在金虫头与躯体之间的缝隙内,这样,一手拉住棉线一头,就可以任金虫像风筝一样在头顶飞翔。有时为了寻找刺激,故意放手,待金虫飞高后 再跳起来拉线,幸运的金虫就此能够逃生——偶尔会看见脖间系了白棉线的金虫在野外飞过,那它肯定就是被哪个孩子捉住后又逃跑的幸运者。有时捉到金虫后也不 系线,只是把它的一对翅膀剪小若干,那么,这只金虫将永远再不会飞高飞远,尽管它求生心切,但即使任它飞去,低低的掠过一段距离后,它必定跌倒在地(现在 想来,其状十分可怜)。

 

  4、假如没有抽汲人血的恶行,作为仙鹤缩小版又兼有飞行伴音的蚊子:“又留蚊于素帐中,徐喷以烟,使其冲烟飞鸣,作青云白鹤观,果如鹤唳云端,怡然称快” (《浮生六记·闲情记趣》)但这种“长喙细身,昼亡夜存”的嗜血之物,毕竟可恶。蚊子出现,人人喊拍。在室内,我们用“野猪牌”蚊香熏蚊;在猪圈,大人总 是燃起一堆干艾,浓厚的青白草烟,弥漫驱呛着圈内的嗡嗡之虫,烟雾之中,伏在稻草上“哼哧”不已的肥胖白猪,酷似《西游记》中显出原型的可笑八戒。

欣逸壶

吴贞裕 原矿清水泥《欣逸》

  5、天牛,家乡习惯叫它“洋蝤”。号称“锯树郎”的洋蝤,有一对厉害的钳子,它们轻易就能咬破人的皮肤,切断一根坚韧麦秸。所以,对洋蝤,孩子是又爱又 怕。洋蝤狭长的黑壳身子上布满碎银般的小白星,捉到洋蝤,为防它逃跑,一般总是要剪掉它藏在壳底的翅膀。我们让它咬东西,仔细观察它的触角——洋蝤细长的 触角是一节一节的,据说一节代表着它一岁的年纪。

  6、雷阵雨前渐暗渐浓的天气里,群飞的蜻蜓像一团低低的惊恐红云。它们似乎消逝了在炎阳灿黄丝瓜花前的那种轻盈与优雅。用细竹棒寸打,潜心屏气地用手捏, 我们想尽办法来捉住它们。捉到蜻蜓,我们总是将它们放入蚊帐。蜻蜓会吃蚊子,一辈一辈的人都这说,但我在帐子内放了那么多的蜻蜓,却从来无缘亲眼见过这种 “吃”的场景。

  7,记忆里夏天的声音就是蝉声。一座浓绿的山,或是一片河滩的树林,就是一个盛大澎湃的蝉声发源地,蝉总歇得很高,手抓不到。我们在长竹杆顶端戳了面精 团,悄悄地伸上去,便可以粘住它们;长竹杆也够不到的时候,就掏出用八号铅丝做的弹弓,弹弓子弹则是窑场上已烧成陶质的小圆泥钉。击中了,结实乌亮的蝉往 往碎成两半;没有击中,吓坏了的蝉就“嘎——” 地尖叫一声,逃离刚才伏歇的树枝,飞停于远处的另一棵高树。蝉,吴地俗呼“知了”。另一种与蝉类似,只是身子要小一壳的“知音”在树身上总是歇在一人高左 右的地方。“知音” 的叫声较之宏亮旷远的蝉声,要纤细、清丽得多。但“知音” 对人很警觉、敏感,当你将手慢慢接近于它,眼看就要抓住时,它总会“吱——”地一声,在你抓住之前得意的逃之夭夭。

 

  8、像伞兵,又像民间故事里的吊死鬼,一根丝垂下来,飘飘摇摇、悬悬荡荡于槐树枝枝杈杈下的,是“吊包虫”,也叫“出尿婆婆”。“吊包虫”的“包”其实就 是它们用所吐之丝混杂了的枯叶烂茎所织成的茧。“吊包虫”青黑肥软的肉身,在平静时分总喜欢钻出柔韧茧壳,呆头呆脑地东张西望,一遇动静,马上缩回茧中。 在夏天,大人们总要我们去捉“吊包虫”。拿回家后,将肉肉的虫身从茧包里硬拽出来扔给鸡吃。吃了这种肉虫美餐的母鸡,特别肯生蛋,所下的鸡蛋个个圆润、硕 大,令人喜欢。

  【做酱】

  伏天酷暑,正是做酱时节。将洗净的黄豆放入铁锅内煮烂,再和进少量面粉,拌匀烧熟取出,稍凉时用手将面豆捏压成一块块圆饼状,摆在铺有麦秸的大竹匾内,任 其阴干霉变(此圆饼状面豆谓之“酱黄”)。待由软转硬的酱黄变剧烈时,放在烈日下爆晒一下,就可以“合酱”了。所谓合酱,是指在广口的荷花小酱缸内贮一定 比例盐水再投进发霉酱黄即告完成。此后就是日晒夜露。日晒,可以让酱色浓厚;夜露,能够使酱味美鲜。合酱后忌碰生雨,生雨入酱,则酱容易生虫。还有,民间 传说响阵头(雷鸣)天气不做酱,若做,则以后吃了这种酱,肚腹也会鼓鸣。通常情况下,合酱一二星期后即可食用。自此,夏天一季的吃饭桌上,便每餐可见这种 褐红色的佐餐之菜,我们用来搭粥、搭饭,把酱抹在整锅摊的干面饼上再卷起来大嚼。假若哪天父母在酱碗里切几粒肉丁进去,放饭锅上蒸熟,那么,在我和姐姐的 心目中,这碗酱的身价顿时上升千倍万倍,它的被消耗的速度,总是空前的。

 

  【迷宫】

  从熊熊窑焰内出来,那些堆垒似的,闪射深蓝釉色的缸、瓮、坛、罐,在青绿故乡的各个角落,承受着炽热夏阳的灼烤。炽烈的夏日阳光,经由坚硬发烫陶器的反 射,变成了火焰和光的浓郁液流,在夹杂绿河的屋顶和房子之间,笔触粗重地漫淌、蜿蜒。滨湖故乡,成为了布满耀眼镜子的玻璃迷宫。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,都能 看见,黝黑肤色的清癯父母,在火焰浓绿的阴影下,匆匆行走、艰难生息。

  【白粥、凉粉】

  太阳依然强烈的下昼心,蜀山山麓靠近窑场的屋子里,就开始散发出白粥的清香。圆桶形的陶质煤球炉上(烧蜂窝煤),很大的“钢中锅”里粥早已沸腾,水米交 融,正在一点点变得粘稠。为了晚饭吃到冷粥,放暑假在家的我们,很早就把粥烧好。粥香弥漫空气,弥漫在苍蝇停歇的阴暗的家,这是下午至暮前的象征了,也是 关于故乡夏天一个少年独有的嗅觉记忆。

  烧好白粥,父母回家之前,有时我还会骑了自行车到镇街上买凉粉。生面店前的大木盆里,一块又一块方形的凉粉汪在水里,碧青、莹润,近乎透明。二分钱一块, 买一角或二角钱。回家,放凉开水里洗净后,必须再将每块切小:把凉粉托在掌中,先用菜刀横披一刀,再从上面纵横切上几刀,便告完成。将所有切成小块的凉粉 盛进瓷盆,放入酱油、麻油、味精、姜末、醋等作料,搅拌——我们都知道,这是劳累一昼的母亲在昏暗露天晚餐桌上的喜爱吃食。

  【夜】

  将长木头脚盆放下,一头垫高,再端一脸盆的热水,就可以洗浴。高悬的灯泡昏红。先洗脸洗头,再抹身子,等脸盆里的水洗完,就在长脚盆里洗腿洗脚。换上干净 短裤,浑身有清爽轻松的感觉。有浴水的长脚盆被抬到屋外水泥场的下场头,倾倒,黑暗里被白天太阳晒得焦干的场地顿时布满滋滋吸水的声响。竹椅端了出来,竹 床早已搁好。几粒萤火虫从长了两丛凤仙花的南面屋墙根飞来,尾巴的绿光点一亮一亮,又飞散入前面的池塘水上。大人在喝茶、抽烟,招呼踱过来的烧窑乡人坐 下。葵扇扑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落。头顶是满天繁星,像是无数银亮的雨点悬却不落。竹床上的孩子们正起劲地做着“脚趾扳扳,扳到南山”的游戏;大人则是仰 头,看天河明亮,便说,哦,今年的米贱佬;天河昏暗,则互相感叹,今年的米要贵啊!邻家正要发育的少女为了风凉,洗完澡后裸露着稚嫩上身就走出家中,她的 母亲便笑骂:这么大了,还不晓得难为情,家去穿了汗衫再来!苇影的池河里有鱼激水,像是远处窑场屋顶上的一颗星星,倾斜着坠落水中的声音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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