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紫玉金砂》第十章(3)

　但是，潘夫人的猜疑，渐渐在家中的仆人之间传开了，这种事一旦流传起来，人们往往是宁信其有，不信其无。潘四公子也有风闻，他又恨又怒，直想把下人们都捆绑起来，狠狠鞭笞一顿，无奈抓不住真凭实据，只能独自叹息生闷气。

　　没想到第一个触到霉头的，是冯师爷。这天晚上，他陪着潘四公子喝茶闲聊，见潘四公子眉头不展，冯师爷凑近说：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，少爷您发愁，是为了老夫人的那句话……”

　　“什么话？”潘四公子不满地盯住他问，其实潘四公子明白，连家里的门房火夫都已知道这些风言风语，精明的冯师爷还能不知道吗？

　　“那孩子……不像是潘家的孩子……”冯师爷试探着回答。

　　“你少再给我胡说啊！我弄明白了，弄了半天，外面这些流言蜚语都是从你这儿说出去的！”潘四公子跳起来，揪住冯师爷挥拳欲打。

　　“少爷，少爷！你千万别往心里去。我什么都没说，真的……真的！”冯师爷连连讨饶，提起巴掌在自己面颊上拍了两记，“我是整个一个歪嘴的骡子，卖了个驴价钱——吃亏在这个嘴上，想改都改不了。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，如果不是潘大人他大人不计小人过……潘大人对我是恩重如山呢，我本应该对潘家是隐恶扬善的……”

　　见冯师爷在语无伦次之中，竟然还话中有话，潘四公子怒火更炽，心头也起了疑云。他放开手，质问道：“冯师爷，那我倒要听听了——你这是隐什么恶，扬什么善啊？”

　　“少爷，您当初为什么非要娶柳叶啊？”冯师爷定了定神，反问道。

　　“她有什么不能娶的？不就是在莲花书寓待过几天吗？你别跟着人云亦云的！”

　　“就是啊！木已成舟那就将就着过吧，还追问什么？”冯师爷用劝解的口气说。

　　“你这是话里有话啊！”潘四公子听出冯师爷的话暗藏玄机，他恼怒地叫道：“你少跟我兜圈子！快说！”

　　冯师爷叹了口气，脸上是一副被逼无奈的神色：“柳叶是好姑娘，当媳妇也是好媳妇啊。四少爷当时力排众议，非要娶柳叶进门，令人佩服啊！可是万万没想到她……”

　　“怎么了？”随着冯师爷刻意的停顿，潘四公子的心蓦然一阵惊悸。

　　“这孩子——不是潘家的孩子。”冯师爷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，才说出这句话。

　　“砰——”潘四公子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：“冯师爷！你在这儿给我趁火打劫，想搅我家庭不和！是吧？”

　　“少爷！我如果有半句假话，天打五雷轰！”冯师爷指天画地，连连发誓赌咒。

　　“我看你是不想活了！”此时手上如果有一把刀，潘四公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冯师爷斩了。

　　“少爷！少爷！”冯师爷惊恐地叫道，“你想想，那天柳叶伺候钦差大人，我守在窗户外头，你忘了？我是亲眼看见钦差大人把柳叶……不

　　是……把少奶奶压……”

　　“怎么了？！快说！”潘四公子如同中了冷箭的豹子，瞪着充血的眼睛逼近冯师爷。

　　面对暴怒的潘四公子，冯师爷反而不觉得恐惧了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，递到潘四公子面前：“少爷，这是我托人给这孩子推算的八字，这孩子命中克父弃母，血光之灾。您琢磨琢磨，她那长相像咱们潘家谁？不怪老夫人说呀，她不是潘家的孩子。我琢磨着她倒像……像钦差大

　　人……”

　　“你他妈是不想活了！”冯师爷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潘四公子一把按倒在桌子上。潘四公子抓起桌上的点心，一块又一块死命地塞进冯师爷的嘴里，他恨不得找几块石头，将这张乌鸦嘴堵得严严实实。冯师爷被噎得手舞足蹈，呜呜乱叫。“给我说，你他妈给我说！我叫你说！说呀！”

　　然后，潘四公子甩下喘息不止的冯师爷，摔门而出。

　　数日之后，潘四公子带着管家李三来到丁山——那是专门出产名贵紫砂壶的宝地。这次外出，他对父亲的借口是办货。见儿子勤于生意，鉴赏名壶的技艺也日见长进，潘天赐十分欣慰。然而，潘四公子自己知道，他到丁山完全是为了散心，既想排遣心头的抑郁，也想躲开家里的闲言碎语。

　　为了欢迎潘四公子，壶商蒋贵仁父子俩专门摆宴接风，并邀请了当地的制壶名家。与这些能工巧匠相处，潘四公子觉得大开眼界，心境也好转了许多。那些名家所擅长的手艺各不相同，有的精于仿古货，有的精于筋瓤货，有的精于壶坯，有的精于烧窑……难怪古人说“技近乎艺，艺近乎道”。但是，潘四公子却发现，上次获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的名匠朱德海却没有到场，而且众匠人谁也不提他的名字。潘四公子心中疑惑，决定专程登门拜访。

　　第二天，潘四公子来到朱德海家。

　　“临行前家父一再地嘱咐，一定要拜访朱大师。”潘四公子见礼道。

　　“大师不敢，小民只是个手艺人。”正在制壶的朱德海淡淡地说。

　　“您太谦虚了。”潘四公子赞道，“这国人谁不知晓，您是巴拿马万博大赛的状元郎。您的那把‘一摔定乾坤’，夺得了盛世壶王的美誉。”

　　“盛名之下，其实难副啊。”朱德海的话却透露出几分消沉。

　　“什么盛世壶王啊，差一点砸了我们的饭碗！”在一旁淘制紫砂的朱德海老婆忿忿地插嘴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