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紫玉金砂》第十四章(2)

　　“这就是阴阳太极壶的——两把壶。一阴一阳，它们已经分别了几百年。一个来自庵里，一个出自庙中，现在居然在我们家里重逢，在我们家里破镜重圆！太极壶啊！我们潘家真是祖上有德，才能与你结缘啊！”潘天赐兴高采烈地欢呼着，叫道：“四儿，泡茶！泡最好的茶！”

　　潘天赐凝神注视，只见茶水注入壶中，太极壶登时变得如同透明的翡翠，晶莹夺目。潘 天赐虽然早已知晓其中的妙处，但仍然忍不住心跳如狂，呼吸急促。潘四公子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迹，更是叹为观止。

　　“美中不足，就是这把壶还少了一个壶盖。”潘四公子忽然指着壶口说。

　　“对！对！你说的对啊！要是有了壶盖，这壶中之宝，就天衣无缝，完美无缺了！”潘天赐遗憾地说。

　　“父亲，康先生不是说——这壶和壶盖在一起吗？”

　　“这壶盖，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。不过，只要康半仙在世一日，我们潘家就养他一日。任他吃喝，任他作践。从今以后，这阴阳太极壶，就是我们的镇宅之宝！这件事情，万万不可以泄露出去！大家都在寻找这个壶，万一要是有人知道了，那可是会遭灭门之祸的啊！”潘天赐悉心叮嘱儿子，他为官多年，知道“象以齿焚身，人以财丧命”的道理，何况如此名贵的古壶呢？

　　“孩儿知道。”潘四公子也骤然紧张起来。

　　“这世间的事都是命啊！幸亏你爱上了柳叶，领来了康半仙，才让我得到这把壶。虽然颠沛流离，历经磨难，但是值得啊！儿啊，你要记住，你若是潘家的子孙，你就要替这把壶——替祖宗给它配齐了！如果真有这一天，我死也瞑目了！”潘天赐殷殷嘱托，他仿佛已经意识到，在自己的有生之年，壶盖未必能见到天日。

　　“父亲，孩儿指天盟誓，一定为潘家的列祖列宗完成这个心愿！”

　　“好啊！太好啦！”潘天赐大笑着，忽然不再说话，双手恭恭敬敬捧起太极壶走到门前，转身……

　　忽然，潘天赐只觉得浑身一阵虚飘，仿佛魂魄与身体分离了，向幽远的虚空中飘荡而去。壶中的茶汤倾泻而出，壶体变得暗淡了，潘天赐仰天倒了下去。他在一刹那间似乎明白了，于是紧紧地将古壶抱在胸前，仿佛要带到另一个世界——

　　“父亲！父亲！父亲！”潘四公子抱起潘天赐，发狂似地高呼道：“来人哪！快来人！”

　　终于回天无力，潘天赐就这样去了。潘夫人、潘四公子和柳叶披麻戴孝跪在灵前，供桌上除了香烛和果品之外，还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对名壶——却不是阴阳太极壶。潘四公子知道其中的利害，从此太极壶既是潘家的镇宅之宝，也是悬在阖家满门头上的一柄利剑。望着遗像中微笑的父亲，潘四公子感慨万千，毕竟父亲生前将双壶合璧，可谓如愿而去；但太极壶的盖子尚且是个谜，父亲又可谓是抱憾而终。

　　就在潘四公子沉湎于思绪的时候，李三忽然轻手轻脚地走近，低声耳语道：“四公子，少奶奶她走了。”

　　潘四公子蓦然一惊，回过思路，发现柳叶果然不在身边了。他刚才心无旁骛，竟不知柳叶何时离去，急忙问：“孩子呢？”

　　“她什么也没带，她是空着手走的。”李三将一张纸条递上，“对了，这封信她让我带给你。”

　　“四公子，你曾经是我倾慕的人。后来我才知道，或许是命吧，你我并无缘分。只恨上天造化弄人，让我们几度相遇，又让我们若即若离。你们潘家容不下我。你们爱壶，超过爱任何人。如今潘老爷已经归天，我们的夫妻戏也演完了，我另找归宿去了。我把宝壶留给你，把灵玉也留给你。我以我的生命起誓，灵玉是我们共同的骨血。望你能诚心待她，如果你能好生地抚养灵玉成人，你就不欠我什么了。我即便在九泉之下，也会为你祈祷。”潘四公子阅罢，长叹一口气，将纸条狠狠地攥在掌心，忽然如同被火焰灼伤一般痛呼了一声，直向门外冲去。

　　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柳叶知道，那天父亲将他从大牢里接回家，当晚他原本想按照父亲的叮咛，向柳叶赔情道歉，哪知柳叶却坚持不肯与他同床共枕。但两人商定，在父母面前却要强作欢颜，显得恩爱无间。而在卧房里，柳叶却一直在打地铺……

　　大门外，人海茫茫，而柳叶却已行踪渺杳，潘四公子颓然地长叹了一声……

　　斗转星移，时光荏苒，秦淮河两岸已是物是人非。潘四公子继承了父业，生意日渐兴隆，家道日益振兴，而当年的潘四公子，也已经在十里秦淮的古董珍玩界坐了头把交椅，成为人见人敬的潘四爷。

　　这天，潘府又是贵客盈门。因为是大小姐灵玉的十八岁生日，在府中摆宴庆贺。一个女孩家的生日，原本无须如此铺张，但潘四爷一来宠爱灵玉，二来想借机广为交游，三来也想让灵玉见一下世面，所以潘四爷请遍了南京的古董珍玩界的商贾。此刻，灵玉亲自去邀请自己的同窗女友，尚未回府，所以潘四爷陪着几位贵客在书房之中听昆曲。

　　书房分内外两间，居中被一道青丝串珠的竹帘隔开，隐约可见帘后倩丽曼妙的体态，却难以看清那女子的相貌。然而，气韵浑圆的唱腔，却又甜又糯地从帘后悠扬地传出。能被潘四爷邀请听昆曲，对商贾们而言是莫大的荣耀，因为演唱者不是一般的戏班优伶，而是他的续弦夫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