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紫玉金砂》第三十九章(1)

　　夜半时分，慧真和康半仙对坐在后殿，面前一盏火光如豆的孤灯，除了两人面对面能看清之外，其余各处均是一片昏黑。康半仙凝视着慧真，缓缓地讲起了他的身世。此刻，康半仙惯有的游戏人生的诙谐滑稽神态已经全然收敛，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沉郁。

　　“你叫朱砂，是摔壶大王朱德海的独生子。十八年前，你才两岁，我路过你们家门口，看你在河边玩，你脚上的胎记，跟太极壶盖很相像。我当时很惊喜，认为这是天意，所以就 对你十分的留意。你父母双亡以后，你寄养在徐家，我发现有不少不良之徒打你的主意。为了让你安全长大成人，我把你秘密送进了华安寺。当时镜幻住持把你交给一个新剃度出家的僧人，他就是现在的住持镜空法师……”

　　慧真忍不住问道：“您知道镜空法师就是高云松吗？”

　　“当时不知道，后来才知道。”康半仙说。

　　慧真疑问道：“镜空法师就是高云松。高云松为什么突然出家？他和孙瞎子，以及我父母的死，到底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
　　康半仙摇头说：“这话得问你师父去。”

　　“师父他已经圆寂了，我如何问哪？”

　　“你师父死不瞑目啊，他一定给你留有答案。他现在等的，就是你知道答案后的回话。”

　　“留有答案？留在哪里了呢？这么大的华安寺，我们到哪里去找呢？”慧真茫然而焦急地问。

　　康半仙抬起头，向上指了指一块石壁。慧真影影绰绰地看到石壁上有字迹，于是提了灯攀了上去，发现是一首诗，赫然便是师父的笔迹。

　　“地处蜀山之巅，库存华安之魂，藏而不露之事，秘书未宣之人。”慧真念了一遍，思虑道：“这是什么意思啊？”

　　“意思不在字面，而是在字头。”康半仙提醒道。

　　“地库藏秘——！地库……我们走。”慧真想到地库，立即拉起康半仙，直向地库走去。

　　地库的石供桌上，摆着一件东西，上面蒙着黄绫，轮廓颇似一只大坛子。慧真走上前，揭开黄绫，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紫砂壶，竟然与小缸相似。他和康半仙对望了一眼，都感到吃惊和意外。

　　慧真将灯火凑近，发现壶身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。他认得这是镜空的字体，于是细细读道：“贫僧本姓高，皈依佛门后，取法名镜空。铜磬当当，木鱼笃笃，却每每敲击老僧之心灵。此罪若不洗刷，即便终身修炼，亦恐难成正果。呜呼！时光荏苒，转眼已是一十八载。遥想当年，老僧身在世俗红尘，终日与紫泥相伴，竟被壶艺界尊为仿古大王。老僧当年既为世俗之人，也怀世俗之心。对朱德海的无限风光，油生满腹嫉恨。万不该买通江湖浪人，命其偷出阴阳太极壶。岂知那江湖浪人另有图谋，趁机抢走了朱家财物，杀害了朱氏夫妇。虽我不杀伯仁，伯仁则由我而死。我自知罪孽深重，痛不欲生，遂一日，投入大河的滔滔巨浪之中。谁知我又被一位高僧救起，领我皈依了佛门。然而鬼使神差，一个孤儿被送进寺庙。镜幻法师交由我抚养，我出于善心悔过和赎罪，爱之如亲生，视之如掌上之珠。十八年的青灯黄卷，使我渐渐忘记了过去。慧真也长大成人，他以他天生的聪颖，采百家之长，无师自通，也成了一位制壶高人。可我万万没有想到，他竟然是朱德海的遗孤。这真是老天有眼，佛法无边。我无法面对这个孩子，我是他的杀父仇人，真相明昭，每时每刻心如刀割，这是佛祖罚我。佛祖说：告白于世，洗刷罪孽。慧真，朱砂，今天我就是将我全部的罪行，刻在这不腐不烂的紫砂壶上。以此来向你赎罪，赎罪，赎罪。”

　　慧真读完这段壶铭，泪水涔涔而下，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，却对师父没有丝毫仇恨。慧真对着巨壶拜了下去，对着壶说：“师父，徒儿从小被您抚养长大，徒儿谢谢您的养育之恩。您将您的所作所为刻在这把不腐不烂的紫砂壶上，您的坦诚令我感动。我不恨您，您不是我的仇人，您永远是我的师父。我知道，您一生最大的愿望，是让世人永远地忘了您，徒儿现在就成全您！”

　　慧真说罢，将巨壶高高举起，猛然摔向石桌。砰然巨响之后，巨壶化做了无数紫砂残片。

　　“师父，您可以安心地走了。”慧真对着虚空遥遥告慰道。

　　第二天，慧真准备下山，到镇子上寻找月莲。他刚走到半山腰，却与一个上山的人迎面相遇，那人满脸汗水，脚步匆忙，竟然是小六子。

　　“慧真，你怎么在这儿？你可急死我了！”小六子一把扯住慧真叫道。

　　“小六子，你怎么来了？”慧真问。

　　“赶紧的……老爷让你赶紧回去。这家里出大事了！”

　　“出什么事了？”

　　“灵玉……灵玉她被人绑架了。这急死我了！”

　　慧真闻言，心中也骤然焦急起来，他连忙说：“我回寺里打个招呼就走！”

　　慧真和小六子刚要上山，远远却传来月莲的喊声：“慧真哥！”

　　见月莲在往山上走，慧真急忙迎过去，问：“你怎么才来呀？”

　　月莲埋怨地说：“我都等好几天了。”

　　“找到你就好，我得马上回金陵城一趟。”慧真急匆匆地说。

　　当晚，在镜空和尚圆寂的山坡上，已经垒起一座新坟。康半仙守在旁边，伤腿还没有痊愈的孙黑子也来了，手拿扫帚侍立坟前。慧真将自己的僧衣僧帽投进坟前的篝火，跪拜道：“师父，您已经功德圆满了。可是没想到，华安寺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。徒儿年纪轻，肩膀嫩，难以挑起重建华安寺这副重担。更何况这是时局动荡，兵荒马乱，世道艰险，国运衰微所致，徒儿更是无力回天。请师父原谅徒儿。”